野孩子

其實我跟爸爸之間，一直存在著矛盾的和諧。父女間常常針鋒相對，為一個觀念或一件小事爭得兩人臉紅脖子粗，隔著老媽互相開罵；但有時，我跟老爸又會像忘年之交那樣一起去爬山(雖然我都是被逼著去)，一前一後的走著，談天說地，描廓著未來。
 
爸爸退役前是有為的空軍軍官，幾乎不在家，小時後(指小學前)對他的印象就是帥，熨過的制服，直挺挺的腰桿，跟報告班長裡吳宗憲那付鬼樣完全不同，週末才會從台北空軍總部回嘉義。我最喜歡把爸爸的空軍帽子帶在自己頭上，偷踩媽媽的高跟鞋，對著鏡子幻想自己也是英姿煥發的女軍官。可能是小時候我乖巧又聽話，爸爸一直都很疼我，那個時候兩人間不曾有過衝突。


 
後來弟弟妹妹相繼出生，媽媽一人應付不過來，爸爸只好捨棄20年兵役的終身俸，退伍回鄉。
 
退伍其實只是形式上的不再是軍人，老爸的習慣跟那付長官的牛脾氣依然留存。例如：
1.早上起床一定要摺被子，這其實不夠精典，因為很多家庭都有這個習慣。
2.晚上一定要跟他出門慢跑，你以為他會可憐我們小孩跑個幾公尺就說辛苦了？錯！你跑太慢他會毫不留情的踹你屁股。
3.規定我、弟妹睡前一定要對他說"爸爸晚安"，你以為你在看電影嗎？家人間甜蜜蜜互道晚安？錯！這是規定。
4.吃飯不准超過半小時。
5.晚上10點以後不准洗澡。
6.布鞋一個禮拜洗一次。
7.我跟弟妹只要有一人說謊，三個人通通都要被打手心，直到元凶俯首認錯。
8.假日最晚只能睡到8點。
9.吃飯時要以碗就口，手背不能碰到桌面。

客官阿，這些鐵的紀律有多少小孩能吃得消？雖然說老爸的教養方式造就了我國小時800公尺3分42秒、一碗日式拉麵+750cc飲料25分鐘內解決等等的輝煌紀錄，但這些死教條其實也埋下了我跟老爸大翻臉的導火線。
 
退伍後的老爸，在考過公務人員高普考後便開始擔任公職。當軍人時他是年輕長官，當公務員時，他也是一個主管階級，一生都在管人的人，只准他人服從，豈受得了有其它意見出現？他那付硬脾氣，只有他可以罵人，豈能容忍有人頂嘴？老爸人聰明、有擔當、有能力、有膽識，卻無法用他的威嚴懾服他青春期正叛逆的女兒，他那套迂腐的"鐵的紀律"已無法束縛住想往外頭飛女兒。
 
我跟老爸翻臉的那段期間，不堪回首，省略不談。(經過一連串的家庭革命之後，鐵的紀律已經變成過往回憶了，可喜可賀啊！)
 
今天是老爸生日，45歲的生日。(你問我她怎麼還這麼年輕？廢話，姑娘我才18耶！)叱吒風雲的爸爸，仍然滿頭黑髮的爸爸，身材仍未走樣的爸爸，今天中午，我終於看到他的老態了。他算是傳統男人吧？什麼事都往肚裡吞也絕不肯留下男兒淚破壞男的的尊嚴，他經歷過多少風霜，遇過多少挫折，人生的瓶頸又有幾回？即便如此，他總是像個軍人一樣，像他20年前一樣，昂首挺立，到現在我都還會聽到同學對我說：「你爸在這個年紀裡很帥耶！」，他好像不會老，好像任何難題到他手裡都能迎刃而解。

今天中午，我終於看到他的老態了。

我出門買了兩碗雪菜肉絲麵，一碗給他，一晚我的。(若不是顧慮到老爸度子餓，打死我都不肯在這曬死人的天裡出門= =")坐在老爸對面，我看他低頭吃飯的樣子，鬆弛的兩頰在他平日正驚的表情裡掩藏的很好，但此刻，我卻可清楚的看到他風化已老的面龐。
 
鼻子沒由來的酸了起來，吃飯期間他只說了一句：「這間麵好吃喔！」，廢話，我故意捨進取遠曬比較久的太陽，就因為我知道你喜歡吃這家麵。
 
國中時我討厭死爸爸了，我絕對不能想像，多年後的今天，我們兩個能靜靜的吃著麵，安靜的氛圍，卻很踏實。